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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|不知道的事
  大三开学后,宿舍里剩下了两个人。经管学院无论是本科还是研究生的换生机会特别多,只要学习不错家境殷实,再跟学院申请,几乎都可以拿到去国外的换生名额。冯娅去了国外的某校当换生,在国外进行为期半年的习。韩羽也有意出国,宿舍里只剩下唐宓和赵幸丹两人。

 开学后不久,唐宓去参加了一次老乡会,每年九月开学的时候,宣州中学又有新一批学生考入京大,作为宣中毕业的唐宓等人,要去跟学弟学妹们开个会。这种聚会每次都有二三十人,充分说明了宣中不愧是省级的超级重点中学。

 人数太多,李知行联系了一间教室,方便前后辈一起讨论。唐宓作为宣中曾经的状元,现在京大的优等生,也是学弟学妹们在学业上的咨询对象。

 她虽然脸上依然没太多笑容,但绝对有问必答,还特详细,让大一的后辈们有点受宠若惊。

 “我听说以前唐师姐不爱理人的,现在亲切啊。”

 “你怎么知道?”

 “嘁,咱们宣中曾经的校花,冰雪美人的名头你没听过?”

 “你们知道什么。她现在名气也大,我校经管学院的第一女神啊。”

 “…”凡此种种不一而足。

 窸窸窣窣的谈话声传入李知行的耳朵,他微微笑了,跟唐宓说:“听到了没?不过,你的性格还是在慢慢改变吧。”

 唐宓想了想,觉得他的话一点错都没有。高中时代自己根本不会参与这种活动。大学之大,“大”意味着更广阔的世界和更宽广的心,在这样自由和广阔的空间里生活,确实可以潜移默化地改变人的性格。

 当然,老乡会中也有很不和谐的声音。不需要很锐利的眼神,唐宓就能发现一个大一‮生新‬,在整个老乡会期间都对她怒目相向。唐宓经过她身边两次,都准确无误地听到她蔑视地“哼”了一声。

 那女生长了一张苹果脸,好像是医学院那边的,瞧着倒是有点眼

 唐宓对她的怒火不在意,讨厌她的人从来不少,她才懒得在意。

 没想到的是,老乡会结束之后,那名女生忽然连名带姓叫住她,语气非常生硬。

 唐宓让其他人先走,两人站在走廊一角,她问道:“有什么事情吗?”

 “我叫曾丽冰。”女生神色不豫地报了姓名。

 “…”唐宓无语。好像她报出自己的名字,自己就应该认识她一样。

 曾丽冰又说:“叶一超师兄怎么没来?”

 “他们在准备比赛。”

 叶一超忙着国际大学生数学竞赛,正到了紧要阶段,实在没办法来帮忙“公益活动”

 而此时,唐宓也终于想起了这个妹子是谁——几年前,就是她在网络上贴出了自己和叶一超在游乐场的合照。她去找她删照片,结果反而被这个学妹的一番犀利言辞击败退走。

 “你为什么…”曾丽冰深呼吸,宛如一把上好膛的蓄势待发,“为什么把叶一超学长让给那个吕子怡?”

 唐宓目瞪口呆地看着她。

 “你…怎么知道?”

 “谁不知道?没有人不知道好吧!”

 “哦。”

 唐宓没了声音。曾丽冰作为叶一超的死忠粉丝,对他的情况大约是很了解。叶一超从高中阶段出名到大学阶段,在宣中的这帮后辈中,有启明灯一样的作用,现在社网站发达,关于他的八卦,很快就能传遍。

 “你‘哦’什么啊! ”曾朋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,气势汹汹的,“哪有你这样的。”

 “你要是和叶师兄在一起我也没什么话可以说,问题是你为什么要把他让给别人啊?”

 试图把自己的意愿强加于人,这事儿也只有少年人才做得出来。那瞬间唐宓产生了错觉——似乎曾丽冰才是师姐,自己则成了后辈。不过,即便对方的态度趾高气扬,她也半点不生气,反而让她有一种错觉,很多无法对人诉说的话也可以说出口了。

 “不是让不让的问题…”她说。

 曾丽冰说:“叶师兄是喜欢你的啊。你外婆住院的时候,叶师兄不是来看你还给你送过巧克力?”

 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唐宓匪夷所思。

 曾丽冰不情不愿地说:“你外婆的主治医生,陈医生,是我妈妈。”

 陈医生仁心仁术,唐宓对她一直感激,此时听到曾丽冰说出陈医生是她妈妈,唐宓对她顿时提升了不少好感度,她说出的那些话就更顺耳了。

 “我要谢谢你妈妈。你妈妈是好医生。”

 “那当然了。”曾丽冰,“所以我也要当医生。”

 “那真好。”唐宓语气有些缓和。

 曾丽冰为了加强自己的说服力,拿出‮机手‬迅速点了几下,把‮机手‬递给唐宓。

 “你看!”

 照片瞧着很是熟悉,正是以前她和叶一超去游乐场的照片,并且,是没有PS她的脸的完整版。

 “你找我删照片后,叶师兄加了我的微博,叫我把你们的合照发给他。”曾丽冰说,“我问他为什么,他说,想看看你在照片里是什么样子。你说,如果他不喜欢你,干吗跟我拿走你的照片?”

 唐宓垂着头,睫微微颤动,居然还有这段曲,她从来不知道。

 曾丽冰家境优渥,出身很好,她欣赏的爱情和大部分小女生一样,就是气回肠的那一种,最好能够达到“虽千万人,吾往矣”的境界。这些年,唐宓和叶一超的事情一点点传进她耳中,她自己脑补了无数回,觉得这两人之间那种“心领神会”“比翼双飞”的境界着实让人羡慕。但升入大学后发现这对她以为的恋人没在一起,直觉得三观都要坏了。

 曾丽冰双手叉,一副大人模样:“现在社会好男人那么难找,你不要以为自己漂亮就一定会胜利,不去争夺的话,你最后什么都得不到。”

 就连曾丽冰这样还在长青春痘的小女孩都在教育她这样浅显的道理,唐宓只能说:“世界上的事情,不是努力就可以得到结果的啊。”

 “但是总比不努力好。”

 “努力需要付出时间成本和金钱成本…”唐宓看着面前的小学妹, 我没有那么多的成本可以付出。”

 “光想着什么成本成本,什么事情都算钱钱钱,你还真是学金融的啊?曾丽冰愤怒得很,“送到你面前了都不抓牢,还真以为你冷着一张脸别人也要贴上来吗?你这人已经无药可救了!”

 无药可救,的确是这样的。

 但时过境迁,再说这事儿已经毫无意义。

 唐宓唯有苦笑一声,学妹已经把观点表达清楚,这谈话再进行下去已毫无必要。

 “抱歉,我走了。”

 曾丽冰瞪着眼,发现自己的话对这位学姐完全无法造成任何影响,心到了极点,直到唐宓的背影完全消失后,她才缓过神,狠狠跺脚,踩了一下地板。

 大三一年,是大学四年中的转折点,无论是找工作或者要出国深造再或者直接留在国内读研,都要早做准备了。学院配合同学们的发展,办了不少讲座,邀请了许多毕业于本学院、现在事业有成的前辈给他们讲课,让大三学生们做好人生规划。

 从大三开始,金融系的课程就忽然实际起来,唐宓惊讶地发现,当课程从理论升级到实践之后,她的学习反而轻松了一些——实践类型的课程需要相当踏实的数学功底,而这方面恰好是她最大的长处。

 韩羽准备出国,因此每天都在啃GRE词典;赵幸丹和唐宓的计划是毕业就工作,毕竟经管学院在就业上优势很大。在这时候,就能很容易看出经管学院和数学系的不同。

 当唐宓觉得自己每天都浸泡在铜臭味里的时候,数学系的众人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气象。他们参加各种数学比赛,讨论国外哪所大学数学实力强,哪个导师的研究方向如何的节奏和大一大二真心区别不大。学数学专业,本科想找到工作的难度不小,如果不出国那真是白学了。

 欧几里得俱乐部的各位在大学生数学竞赛中成绩相当可观,接到了不少大学主动发来的“offer。”

 不止一个人建议唐宓也留学,比如罗志维,他认为唐宓这种超强数学功底的经济学类人才,进一步深造才不会浪费自己的才能。

 唐宓说:“不行的。”

 “也是,你们不好申请奖学金。”

 商科的留学比纯理科难得多,叶一超等人申请全奖没问题,但她是绝对不行的。

 就算能申请到,我也不会去的。

 她家中还有外婆,外婆今年六十六岁,渐苍老——真的是应了俗话说的“活一天就少一天”——唐宓希望自己能尽快就业,有能力把外婆接到身边照顾,至于去国外读书,完全离开外婆,那绝对不可能。

 罗志维跟叶一超说:“你不劝劝?”

 叶一超‮头摇‬。

 “她有打算,不是我能说动的。”

 唐宓和他们的共同话题越来越少,尤片是在欧几里得协会听到叶一超和吕子怡讨论去MIT还是哈佛留学的时候,这种感觉尤论如何都不愉快。加上偶尔接收到吕子怡抛来的具有侵略的眼风,那感觉就更糟心了。

 对方不是很她,她也不会自讨没趣,自动回避了留学话题。

 这就是渐行渐远的感觉,从高考填志愿那一刻就清楚,到了现在,更是分明。

 不过,让人欣慰的是,也不是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方向,比如李知行,大三的时候,她时不时地还是和李知行一起上自习,互助学习的气氛很是良好。李知行对自己的人生道路保持着谨慎的态度,一不啃红宝书——当然也许他没必要啃,二是对找工作也兴趣不大。他按部就班地攻克着自己的双学位。

 “你有什么打算吗?”

 “没打算。”李知行说,“我完全不知道应该做什么。”

 这事儿对于唐宓来说真是大新闻。李知行应该是她见过的对自己的人生有着清晰规划的人。所以说成长是个麻烦事,连李知行都不知道要做什么了。

 她反问:“你不知道要做什么?”

 “是啊。”李知行皱着眉头,看起来确实对自己的未来没有明确方向,“如果有想做的事情,现在休学了去做都不要紧,问题是,我找不到什么工作够让我打起精神去做。”

 唐宓一想,倒也是。对李知行这种人来说,找份工作多简单的事,但按部就班的工作绝非他情愿的。进一步深造如读研出国也都不难,但他希望做什么,这事儿则要打个问号。

 “明朗有什么打算吗?”

 唐宓也很关心明朗的情况。算起来,明朗现在高三了,也应该选好出路了。

 “姑姑打算送他出国,大哥给他选了几所学校,就看他自己去哪儿。”

 唐宓放下心来。李泽文的建议自然是很妥当且适合唐明朗的。

 “专业呢?”

 “大概是工商管理一类,文科总归是比理科好学。”

 唐宓轻轻“啊”了一声。

 李知行明白她“啊”的什么,也笑了。

 “不,他基本就是混‮凭文‬镀金去的。和你绝对不一样。”

 能像李知行这样公然“鄙视”自己的表弟,也是一种坦了。

 “唐明朗对自己的人生没有要求,一步步都是按着母亲的意思走。”李知行说,“我并不是说这样不好,其实世界上大多数人是这样生活的。因此,才会衬托出有梦想有目标的人的可爱。”

 李知行没有说出来的是,他对唐明朗“出国读本科”这事儿不是很乐观。明朗在国内,只看成绩的话上不了什么特别好的重点大学,出于“镀金”的目的,把他送去国外好一点的学校读书,凭借人脉关系还是可以做到的。但问题是,‮国美‬是个大染缸,唐明朗一个人在国外求学,没人约束,学习效果真得打个问号。

 不过姑姑也考虑到了这一点,给明朗选择的学校几乎都在李泽文附近,且有人可以照应,方便李泽文随时监督。但李泽文把话跟姑姑说得清楚透彻:指点一下表弟没问题,但学习效果如何,全在自身。

 李知行又说:“你最近方便的话,可以去看看他。”

 唐宓问:“怎么了?”

 李知行不是无的放矢的人,既然有此建议,恐怕有什么来头。

 “我不太清楚。”李知行说,“也许你舅舅要再婚。”

 “真的?”

 “我不确定,估计九分真吧。因为最近我姑姑的脾气不太好。”李知行说。

 “这样啊…我知道了。”

 唐宓是有阵子没和舅舅联系了,当然就算联系,舅舅也不会告诉她自己是否再婚的问题。舅舅这种成功人士,离婚了,又没孩子带在身边,应该还是讨女人喜欢的,再婚肯定不难,只看他自己有没有那个心。舅舅是否再婚,这事儿对她和外婆都毫无影响,反正最坏不过回到以往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,但对唐明朗来说,大约不是小事。

 天气冷起来的时候,唐宓于百忙之际了点时间,去了趟明朗就读的师大附中找他。

 唐明朗正在念高三,时间紧张,平时在学校上课,周末则忙着各种各样的补习,忙碌程度也不轻,简直可以跟表哥表姐PK一场。虽然唐明朗不缺人关怀,但对唐宓来说,明朗也是她唯一的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了。她也想尽自己的能力表达一下关怀。

 唐宓在京读书两年半时间,几乎没怎么出过校门,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找到学校,却被拦在来保安亭外——附中管理严格,学生进出都看校服和校徽的好在保安大叔看她不是坏人,听说她是来找弟弟的,大手一挥,放行。

 她到达后没两分钟,师大下午的课程结束,疲惫的高中生们从教室里拥出来。

 唐宓给明朗挂电话,结果对方关机, 于是她站在教学楼面前等着。她的外形产生了很高的回头率,因此唐明朗没怎么费劲,就看到了自家表姐,猛然想起今早和表姐的约定,懊恼地拍自己的头,冲着人群中的唐宓挥了挥手,奔了过去。

 唐明朗几步跑过来开口:“表姐,你可真准时。”

 “当然了。”

 她是姐姐,要有姐姐的样子。

 两名男生跟在唐明朗身后过来,好奇地对唐宓左看右看上看下看,还冲她眨眼睛“明朗,这是你表姐啊?怎么以前没见过?”

 “我表姐很忙的,怎么能随意让你们看。”唐明朗郢视地看了眼自己的兄弟。

 “表姐好! ”男生们整齐地说。

 唐宓想起几年前也有类似一幕,小女生们冲着李知行整齐地喊“表哥好”的情形,深感时间流逝——她冲着两名男尘点头,又跟明朗说:“有时间吗?我们一起吃个饭。”

 ”当然啦,表姐,我请你吃饭好了!”

 “我请客,你选个地方。”

 “明朗,带上我!”损友说。

 “嘁,想得美! ”唐明朗才懒得理这群人,抓住唐宓的手就往校外走去。

 师大附中的作息和宣中差不多,下午放学到晚自习阶段,有一个半小时的晚饭时间,晚饭可以在食堂吃,也可以去校外,师大附中北门外那一条街堪称美食街,各种小吃琳琅目。

 唐明朗最后选了家韩式烧烤店,说是“很久没吃了” 。

 姐弟二人在店内坐下点单后,唐明朗问她:“表姐,你有什么事情吗?”

 自家的这个表姐,绝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类型。

 “没什么啊,就是看看你。”庸宓拿出‮机手‬,作势要拍照片,“那个…我想拍拍你的照片。就要寒假了,我把你的照片带回去给外婆看。”

 “这样啊…现在‮体身‬还好?”

 “还可以的。”

 “哎呀,表姐你太笨啦!哪有你这么拍照的啊。”唐明朗是个‮机手‬达人,看着表姐笨笨地拿着‮机手‬拍照,简直不能忍。一把拿过她的‮机手‬,走到她身边,弯下和她头碰头,脸挨着脸,然后伸长手臂,“咔嚓”就是一张。

 “哎呀,表姐,你拍照怎么不笑呢。”唐明朗给唐宓看照片。唐宓还是平时面无表情的模样,像没搞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。

 “来,笑一笑哦。”

 唐宓挤出笑容,只听“咔嚓”了好几声。

 “这次还不错! ”唐明朗把‮机手‬还给表姐,”表姐你笑起来可好看啦,要多笑笑。”

 唐宓笑着轻轻敲了敲他的头,收好‮机手‬,问他:“最近学习顺利吗?”

 唐明朗笑:“表姐你真不愧学霸啊,第一个话题就是学习。”

 她挫败地说:“高三毕业后你有什么打算吗?”

 “我没打算啊,我妈妈怎么安排就怎么活吧。”

 “好吧…”

 唐明朗藏不住话,唐宓都还没开始问,就已经主动招供。

 “说起来,我听我妈说,我爸可能打算再婚。”唐明朗说,“唉,郁闷啊。”

 “这事儿,你问过舅舅没有?”

 “没有…”

 “你和舅舅不联系吗?”

 “也不是,我和我爸基本上每周一个电话。”唐明朗犹豫了一下,“爸爸不怎么跟我谈自己的事情。”

 父母已经离婚了,又在一南北两座城市,差不多也就只能维持这个信息换水平了。

 “我认为你还是问问舅舅比较好,首先这事儿未必是真的,其次舅舅就算再婚了也不影响你们的父子关系。”唐宓最后说。

 “道理是知道啦…但谁说得准呢。再婚了就不要孩子的事情多得很呢,我好多同学家里都是这样的。”

 这事儿也真不好下定论。舅舅此人很是复杂,到底人品如何,唐宓也无法确定。

 好在唐明朗的沮丧时间很短,他很快振作起来,吃烤吃得不亦乐乎。

 姐弟二人结账出来,沿着学校外的小路慢行。

 前方有个熟悉的身影,从师大北门外的小咖啡店里慢走出来。

 “咦,那不是小郭老师吗…”唐明朗上前,大声招呼对方。

 这学期开始,郭家颖的家教也基本告一段落,李如沁请了更专业的人士教明朗英语,轮不到郭嘉颖出场了,此刻能在校门外遇到郭嘉颖,对唐明朗来说,绝对是意外之喜。

 郭嘉颖将视线从校门处收回,看到姐弟两人,愣在当场,没打招呼。

 “小郭老师,好久没见啦。你怎么在这里?”唐明朗快地问。

 “嗯。”郭嘉颖镇定下来,回答道,“过来有点事情,找高中同学。”

 唐宓的心思却转了几转-——郭嘉颖的同学? (2)班是理科班,没有在师大读书的吧?

 “这样。”唐明朗不疑有他,“哪找到没有?”

 “我到了。”

 “只可惜你没早点过来,”唐明朗说,“就差一点你就可以跟我们一起吃饭啦。”

 “你来找明朗?”郭嘉颖的目光落在唐宓身上。

 “是的,不过我准备回学校了。”

 “那一起走吧。”

 于是两名女生和唐明朗告别,一起离开了师大附中。这是唐宓第一次来师大附中,只知道地铁路线,她看着各种路牌,准备绕一条街去地铁站时,被郭嘉颖拉住:“你往那向走干什么?”

 “坐地铁啊。”

 “坐什么地铁,最方便的是公车好吧,附中外直接有车到大学门口。”

 “哦…”

 只一个问题就完全暴了唐宓的“不出校门”本质。

 郭嘉颖用无奈的眼神看她:“跟我走吧。”

 郭嘉颖果然很道路,几步就带着她去了公站,然后上了公车。人不多,两人找了位子坐下。

 “你还路的。”唐宓把书包抱在怀里。

 “我真不想跟你比较。”郭嘉颖面无表情。

 和唐宓比对道路的熟悉,赢了也没什么意思。

 “…”两名曾经的校友,现在也是校友的女生,照说关系应该比一般人好,但可惜她俩这些年的交谈加起来,不超过十分钟,两人有了很长时间的共处阶段,也没什么可说的。

 可唐宓是那种一句话不说也不会觉得尴尬的人,最后还是郭嘉颖先说了话。

 “你很少来学校找明朗。”

 岂止“很少”,简直是“唯——”她平时连校门都不出,自然也是很少来找自己这位表弟的。

 “嗯…”唐宓说,“他快高二了,所以问问他的出路…”

 “他要出国读书的。”郭嘉颖说,语气平平,听得出对此十拿九稳。

 “李知行也是这么说的。”唐宓说。

 “他妈妈很早就安排好了他的出路。”

 前舅妈是个控制狂,这点唐宓是有所领教的。郭嘉颖问她:“你打算工作吧?”

 “是的。"”

 “好。可能的话,我也想工作…”郭嘉颖转脸看着车外,过了一会儿才说,“工作了才有钱,老跟爸妈要钱的感觉真是…没出息。”

 这话听得话里有话,唐宓问:“你有什么打算吗?工作还是读研?”

 “计算机专业的本科毕业就业也就那么回事,方方面面都在学,但理论多专业不足,找工作不如学软件的。虽然工作是可以找到…但除了码农,好像能做的工作也不算多,收入也很一般。”郭嘉颖难得地出了困惑表情,看起来很是头痛。

 “你的想法和李知行的差不多。”唐宓评论。

 “他做决定肯定比我难多了…”郭嘉颖感喟得很,“我都想象不到李知行会去什么IT行业当码农。”

 唐宓想了一下,那一幕的确无法想象,于是她也被打败了。

 “李知行这人目标很明确的,他大学这几年一路走来,章法很清晰。他应该早就可以去国外读书,却选择在国内读大学。”郭嘉颖说,“我看他虽然还没完全找到目标,但大方向是有的。”

 她和李知行同班同社团,平时接触非常多,哪怕李知行不说,他的想法她大致也能揣摩一二。

 "是吗?”唐宓说。

 郭嘉颖说:“你不会以为他没事干才去当社团会长吧?积累人脉不知道多有效率。我估计接下来,他会出国,进行更专业一点的研究后,再决定具体做什么。”

 唐宓想了想,李知行确实很早就开始了人生规划,她确实不应该觉得奇怪的。

 “不过,对前路迷茫的时候,再读读书总是没错的。”

 郭嘉颖最后说。

 唐宓也深以为然。这是学校里传的一句老生常谈的话。

 值得老生常谈的都是有着普适真理的特,否则也不会传多年。

 虽然众多大三学生都含困惑,唐宓的步伐却一步步走得坚定无比。寒假的时候,她照样带着优秀的成绩回了家。

 这一年的冬天有些冷,宣州也难得下了雪,唐宓到家时,窸窸窣窣的细雪完全笼罩了唐家村,将其衬托得宛如人间仙境。

 外面虽然冷,厨房却暖暖的,外婆的灶火烧得旺盛,映得土墻上一片金黄,预示着下一年的好年景。舅舅今年没回来,据说忙着工作,初三后才能回来,唐宓给外婆看明朗的照片,外婆在围裙上擦了擦手,笨拙地点着‮机手‬屏幕,看着孙子的照片点头。

 除夕,祖孙两人去隔壁二婶家过,看晚。二叔拿着打工挣到的几万块钱回家,二婶做了很大一桌饭菜,桌上非常好肴。

 唐宓心情不错,想到自己的人生目标一步步地实现,距离最后达到目标就差那么一两年时间了。

 “外婆,我今年暑假就可以实习了,明年就可以工作了。”她说,“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燕京好不好嘛。”

 外婆却很没有兴趣:“我老婆子去燕京干什么。我要留在村子里呢。”

 唐宓拉住外婆的胳膊撒娇:“那怎么可以?外婆你要跟我一起走的!”

 “留在唐家村更好啦,青山绿水的。”外婆说,“我听说,北方的气候不好,灰尘很大,还有那个…雾什么…”

 大约是外婆看电视看来的,还真是学以致用了。唐宓想。

 “虽然空气是不太好,但是城市很大,而且也不是每天都空气不好!”

 外婆拍拍她的手:“但这里是我的家,外面再好又有什么用呢?”

 唐宓决定迂回说服。

 “那偶尔去玩玩也可以的。”唐宓说,“外婆,我带你去看长城!看大会堂!”

 “那玩意有什么好看呢?”外婆不以为意。

 “瞧您说的。”二婶帮唐宓说话,“您去看看热闹也好啊,我都想去看长城呢。”

 唐宓说:“二叔二婶,等我找到了工作后,你们都可以来玩,包吃包住!”

 电视上的小品放到了高,二婶也哈哈大笑:“我们可记住了啊! ”

 唐宓觉得心酸而感慨。

 同在一个村子里的老人,都说过想去看大城市。隔壁院子里的三爷爷,就很想去长城看看,每年寒暑假唐宓回来,他都会问“去长城看了吗”,听到唐宓没去过,他都很遗憾。

 然而外婆不是这种人。外婆会收藏唐宓的每一张成绩单和奖状,但从来不在别人面夸耀自己有个好孙女——她是一个被坎坷崎岖的生活磨平了所有心的老太太,丈夫早逝,最亲的人包括儿子和女儿都曾经让她非常失望,儿子各种忤逆,女儿未婚先孕早逝。那么多的挫折让外婆对人对己都没有太多期望,唯一牢记在心头的,就是肩头的责任养大孙女,让她接受教育,走出这个村子。而今目标已经完成,外婆心情坦,別无所求,只觉得自己马上死掉也毫无遗憾。

 有时村子里有些老人指望儿女养老,被外婆嗤之以鼻,说他们“没出息” 。在外婆看来,唐宓就是唐宓,就算她不够优秀,考不上好大学,甚至不上大学,但只要健康成长,她就已经足。外婆抚养自己长大,从不指自己有任何回报,孙女的优秀会让她非常欣慰,但也仅此而已。

 外婆就像脚下的三尺土地,从来只知付出,不要任何回报。

 二十多天寒假一晃而过,准备返校的前儿天,唐宓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。

 “是唐宓吗?我是叶一超的妈妈。”

 唐宓浑身打了个灵。她和吴阿姨的唯一集,就是叶一超的关系。而叶一超的妈妈没事给她打电话干吗?

 “是这样的,小唐。”吴阿姨语气很亲切,“你们学校要开学了吧,你哪天的火车反校呢?”

 二月十号的火车。

 “哪天你到宣州之后,能不能跟我见个面?”

 唐宓问:“阿姨,是叶一超出什么事情了吗?”

 她虽这么问,心里却排除了这个可能,如果真是叶一超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,吴阿姨的语气也不会这么轻松。

 “小超没事。”吴阿姨的笑声非常悦耳,“是我有点事情想和你谈一谈。”

 她想起外婆那年住院时,吴阿姨曾经来探过病。仅仅是这一份探病之情,唐宓就不能生硬地拒绝对方,何况对方表示,只是谈个话而已。

 她很快和吴阿姨约定好时间。她是那天下午两点的高铁,如果早早从唐家村出发到宣州,中间还有两三个小时的时间差,和吴阿姨谈个话的时间是足够的。

 吴阿姨雷厉风行,也很准时。二月十号那天,唐宓和以往的任何一次离开一样,告别外婆,乘大巴车到达宣州,刚出汽车站就被吴阿姨的宝马接走,吴阿姨这些年已成为成功的职业女,待人接物上非常妥当。她把唐宓带到一家茶餐厅,给自己和唐必点了‮花菊‬茶,笑着说可以清热解毒。

 对方如此热情,唐宓心里也有点打鼓:她这是要做什么呢?

 不是吃饭的时间,茶餐厅里客人稀少,非常安静。

 “叶一超回学校了吗?”唐宓随便找了个话题起了个头。

 “他几天前就回去了,说是有事。”

 唐宓点头。她从来都是直到假期最后一天才回学校的那一种,因为一年到头能和外婆见面的天数就那么多,而外婆一天天老了。

 “说起来…你和小超的联系不多了啊。”吴阿姨说。

 “我们不是一个系,联系就少了一些,但我们还在一个数学俱乐部。”

 “那你知不知道。”吴阿姨说,“小超准备去‮国美‬读研?”

 “是的,我知道。”

 唐宓怎么可能不知道 好歹她也是和叶一超在一个数学俱乐部,每周至少要见一两次。

 “我知道有些唐突,但还是想问问你。”吴阿姨转了转茶杯,“你愿意和小超一起出国读研吗?”

 唐宓睁大眼睛看着对方。她觉得自己每个字都听得懂,但连起来就不知道吴阿姨是什么意思了。

 “阿姨知道你很优秀,每年都拿国家奖学金,其他奖励也非常多。”吴阿姨用期盼的眼神看着唐宓,笑着说,“哎呀,别这么看着我,我可是时常关注你们学校的网站的。”

 唐宓恍然大悟。吴阿姨是一个好妈妈,关心儿子的一切,包括儿子的同学。

 “我也问过小超,我想以你的成绩,申请和小超同一所大学的商学院,也不是很难的。”

 “阿姨,我没有出国留学的打算。”

 “你是担心你外婆?我知道你是很孝顺的孩子。但你舅舅还在国内,可以照顾你外婆。”

 连交谈方的背景都考虑过了,看来对方已经深思虑过。

 “也不光是这样的…”唐宓慢慢说。

 “我知道,出国留学很花钱。”吴阿姨诚挚地说,”如果你需要钱的话,我们家可以出钱。我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,但是还有点基础,你的留学费用不是问题。”

 好像天边忽然飞来了一只铁锤直接打向她的额头。这句话带给唐宓的震惊完全不是言语可以形容的。吴阿姨说,可以出钱让自己出国?

 看着面前的女孩子目瞪口呆的样子,作为成年人的吴阿姨心平气和地解释:“小唐,我很喜欢你!也希望你可以和小超在一起。你明白我的意思吗?”

 “阿姨,您可能误会了什么…”唐宓艰难地说,“我和叶一超,不是‮女男‬朋友。”

 “这我知道。”吴阿姨出浅浅的笑容,“但是。。。。。小超很喜欢你,我希望你不要嫌弃他。”

 “…”唐宓心中卷过惊涛駭,她完全不知道,自己应该说什么话。

 “我知道…”吴阿姨叹了口气,“我这个当妈的出来帮儿子说情,做得不太漂亮。”

 “但我不这么做,我怕小超会后悔。”

 “阿姨。”

 “小超是我儿子,我养他到二十岁,我还不知道他是什么德行?”吴阿姨苦笑,“同事邻居都羡慕我有个聪明的儿子,但他实际上没那么聪明。他的天赋和短板一样明显。生活上基本是个半残疾,在感情上,也和傻瓜没太大区别。他很傻啊,连放‮身下‬段追求女孩子都不会。”

 “小唐,你在他心里非常重要,大概你都想象不到。”吴阿姨最后说,“小唐,你愿意和他一起出国吗?”

 唐宓终于找回正常的思绪,她知道自己情商不高,也不会说话,但此时她敢肯定,阿姨的情商一定比她低得多。

 “阿姨,您知不知道,叶一超有个同学,是女生,叫吕子怡的?”

 吴阿姨沉了几秒钟道:“寒假的时候 是有叫这个名字的女孩子给小超打过电话。”

 唐宓说:“吕子怡性格开朗,学习相当出色,各方面都很优秀,和叶一超关系很好。”

 吴阿姨盯着她,慢慢说:“我没听他说过。”

 唐宓拿出‮机手‬,输入地址,打开某个空间的地址,输入了验证码之后,把‮机手‬递给了吴阿姨。

 “这个女孩子是吕子怡,后面有她和叶一超的合照。去年五一,他们去苍山玩的照片。”

 这事儿对吴阿姨来说很新鲜,她拿过‮机手‬翻了翻,陷入了沉思。

 “阿姨…”唐宓轻轻说,“吕子怡也会和叶一超申请同一所大学,她应该不会失败。叶一超不会独自一个人去国外留学的。”

 可怜天下父母心,这应该就是吴阿姨最担心的事情。叶一超不是生活能力为零的那种人,但是对衣食住行不算上心,如果去了‮国美‬,谁知道他会把生活过成什么模样,有个女孩子在他身边,父母应该能更放心。

 吴阿姨把‮机手‬还给唐宓,作为母亲,她之前从来没有听儿子说过这个叫吕子怡的女孩的事——吴阿姨理了理思路,觉得这事儿有些复杂,而自己贸然找唐宓谈论这个话题,的确是有些想当然。

 “让你见笑了。”

 唐宓‮头摇‬:“阿姨,您对我的厚爱,我真的非常感激。”

 “不,是我冒昧了。”

 唐宓拿起书包和行李:“阿姨,我去火车站了。”

 “我送你。”

 “不用了,阿姨。”唐宓微微欠身,“时间很充裕,我自己去就好,不再麻烦您了。”

 她不需要别人送她,这些年去读书,绝大多数时间是她独自一人来往于火车站的。

 吴阿姨坚持把唐宓送去了火车站,在火车站外和她道别。

 成年人,尤其是吴阿姨这种出差专业户,常年往来于各大机场车站,看着火车站人往,对此并无太多离愁别绪,但看着唐宓离开的背影,却想起了自己几年前第一次见到唐宓的时候。那时也是在火车站,儿子和她一起去外省参加数学培训。

 直到现在,她也只在儿子的口中听到过一个女孩子的名字,那就是唐宓。得知儿子有个在意的女孩子,她很高兴,见到真人时也仔细观察对方——漂亮得惊人的女孩子,还那么聪明,为人低调又不张扬,和自己儿子站在一起,那真是俊男‮女美‬金童玉女,让人格外满意。

 后来她更是进一步知道这女孩父母双亡,只有一个外婆和一个事业极其成功的舅舅,更是满意极了。这样好,再好没有了,她可以不用和亲家打交道。

 当母亲的人,联想能力总会特别丰富,比如孩子两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幻想上小学如何,孩子上小学的时候已经思考高考如何,如果孩子了女友,则立刻往婚姻上去考虑——对方适不适合自己的孩子,性格上有何缺陷,家庭身世如何…她想既然她没父母,那以后过年过节的肯定是来自家啦, 自己可以多一个女儿了等。她甚至已经开始幻想,如果两个孩子结了婚,那他俩的孩子一定又漂亮又聪明。

 殊不知,父母的想法不等于孩子的,哪怕什么都给孩子安排好了,他们也有长大并且违背自己意愿的一天。

 吴阿姨轻轻叹了口气,掉转车头,驶入了滚滚车之中。 haMazW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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